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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川:为什么特斯拉是做空者的最爱?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0月26号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笔者在八月初写了一篇关于特斯拉私有化的文章  “王川:开局的结尾 – 纪念特斯拉私有化, 和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本来以为这个事基本就完了,盖棺定论了。没想到半个月之后特斯拉宣布不再继续私有化,然后因为此事的流产,又生出新的幺蛾子。因为马斯克在市场交易期间公开发推,被美国证监会起诉,导致股价一度大跌。

十月初甚至有在纽约的朋友问我一个荒唐的问题,“你觉得特斯拉会不会破产?”

十月二十三号,美国著名做空机构香橼的 安德鲁*来福特先生,从长期看空特斯拉突然转变成看多,特斯拉当日股价大涨三十多美元。

讽刺的是,来福特先生的前妻 2008年和他离婚,改嫁的人正是特斯拉的一名早期投资者阿兰*萨尔斯曼。(萨尔斯曼因为2008年底在特斯拉濒临崩溃时拒绝挽救特斯拉,和马斯克反目,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特斯拉的投资上获得丰厚回报)

而特斯拉在十月二十四号公布的第三季度财报显示,运营现金流达到十三亿九千万美元,自由现金流达到八亿八千万美元,实际无限制现金余额 (Unrestricted cash) 增长七亿多美元,终于把关于特斯拉不赚钱的宣传暂时击退。

(2)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做空者也不会攻击没有缺陷的公司。马斯克执掌特斯拉以来,对于公司远景许诺无数,但有不少承诺迄今为止并未实现,或者推迟了很久才落实。下面列出几个主要的例子:

第一,2016年下半年时他曾预测在 2017年底之前可以实现从美国西海岸到东海岸的全自动驾驶的演示,至今尚未实现。

第二,2017年初的时候预计到2017年底, Model 3 的量产可以达到每周五千辆。但这个目标直到 2018年六月底最后一周才实现。 实际上即使是刚刚过去的第三季度,Model 3 每周平均量产数字只有大约 4300 辆。

第三,Model X 本来预期 2014年初交货,后来推迟到 2015年九月。此后鹰翼门的可靠性和量产问题拖延到 2016年才彻底解决。2016年二月初市场还一度因为 Model X 的产能问题的担忧,而把特斯拉股价打到每股 150美元以下 (这是2014年底以来的最低点)

第四,Model 3 的最低价的版本, 三万五千美元,现在预计要到2019年四月左右才能交货。这比 2017年七月第一批 Model 3 交付时间要晚了将近两年,也意味着部分 2016年四月第一批付定金的客户要等待三年才能拿到车。

第五,特斯拉的太阳能屋顶和第二款能量墙 (Power Wall 2.0 ) , 2016年十一月宣布,到现在仍然无法交付到大部分客户手中。马斯克 2016年曾公开预测特斯拉在太阳能和储能业的收入以后将超过电车收入。但是第三季度财报显示,能源领域的营收约四亿美元 (去年同期三点一亿美元),只占总营收的不到 6%,未来还有很长路要走。

 (3)

从做空者的角度来看,特斯拉的许多方面的表现非常像一个经典的即将破灭的泡沫和庞氏骗局。他们的做空思路通常是这样的:

这是不是一个重资产低毛利的行业?

是。即使是豪华汽车商如宝马,卖车的毛利率不到 10%。 其它如通用,福特等就更加惨不忍睹。

这个公司是不是一直在亏钱?

是。历史上除了两个季度有微利以外,特斯拉一直严重亏损,一季度和二季度亏损都超过七亿美元。

这个公司是不是有很高的负债,有些债务马上要到期?

是。公司长期债务接近一百亿美元 (反正很多做空者也分不清 recourse loan 和 non-recourse loan的差别),有几笔总值接近十亿美元的短期债务在2018年四季度和2019年一季度要到期。

这个公司老板是不是老和做空者吵架?

是。看看推特就知道了。

这个公司老板是不是老是宣传一些一拖再拖老是无法兑现的空气产品 ?

是。那就更不用说了。看看三万五千美元的 Model 3 现在也无法交货。

这个公司是不是将面临排山倒海的竞争?

好像是,别的公司宣布了很多产品,都说要做“特斯拉杀手”。

好的,发财的机会来了,那就放心大胆的做空吧!

 (4)

任何时候,如果攻击某个个体的行为,成本低,而可以获得不对称的高回报,那么这种攻击行为注定会发生。这是客观现象,是数学上的必然,和道德无关。

比如说几十年前中国有个说法叫做“八分钱邮票(寄一封检举揭发信)就可以搞臭一个人”.

美国很多上市公司的专业做空者,常常通过网上散布匿名的或者断章取义的谣言来操纵股价:谣言的制造成本非常低,(投机者的)人性对于负面谣言的反应力度一般会远大于正面的消息,做空者如果得手,短期回报可能非常大。这里的输家,一方面是公司本身,一方面是那些被媒体假新闻轻易操纵而从不反思的,幼稚的短线投机者。

一个例子是 2016年十月一个叫 Banc of California 的公司, 被匿名者网上散布谣言说董事会成员和一个被定罪关押的骗子有关,股价一天下跌接近 30%。因为驳斥谣言要取证准备, 有时要花费很多时间,等到几个月后该公司最终自证无辜,股票反弹时,公司的两名董事早已被迫辞职,做空者早已套利立场。

做空者一般喜欢关注的目标,是本身对于资本市场依存度比较高的对象。比如说,杠杆率比较高的公司,对债券市场依赖度比较高的公司。这类公司,一旦失去市场的信心,越过某个临界点,发生流动性危机,无法在市场上融资,或者供应链上的合作伙伴收紧账期时,那么负面消息有可能推波助澜地使公司的破产变成现实, 这就是所谓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2018年三月二十七日,因为 Model 3 产能问题,评级机构穆迪把特斯拉债券降级,大量主流媒体渲染特斯拉即将破产的消息,特斯拉股价一周内下跌了六十美元。

2018年八月十六日,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对于马斯克的专访。文章用春秋笔法把马斯克勾画成一个在精神崩溃边缘的人,次日特斯拉股价大跌三十美元。原文主笔记者得意洋洋地在推特上炫耀自己的文章对股市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

2018年九月六号晚,马斯克和一个科技节目主持人的两个多小时的访谈中,谈笑风生,但是其间主持人给他一只和大麻混合的香烟让他抽了一口,次日便被各大媒体渲染成一个精神恍惚的吸毒者。同日,一名八月份雇佣上岗的会计总管 (Chief Accounting Officer) 宣布辞职,(原本计划让他帮助特斯拉的私有化, 私有化放弃后他选择加入了另外一家即将上市的软件公司), 被各大主流媒体渲染公司可能财务有问题,甚至打出了”混乱爆发“(erupt in chaos ) 的新闻标题。当日股价最多下跌接近三十美元。

没有亲自做深入全面调研的投资者,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保持定力,很容易吓得屁滚尿流,被专业做空者收割。

媒体为什么要这么做?借用 1987年的电影”华尔街“里的一段对白:

“为什么你要搞垮这家公司?”

“因为他可以被搞垮! Because it was wreckable alright! ”

只要这种低成本高回报的不对称性继续存在,各种做空的舆论攻击将持续存在。

一个两年内增加了一万多新人的大公司,走(换)了几名高管,就会被渲染成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

一个年收入接近两百亿美元的公司,有几百万美元的待付款的争议,就会被渲染成没钱付账,马上要破产.

一个有几十万辆车在外面跑的公司,偶尔遇到一次失火事故,就会被渲染成产品有严重问题,全然不顾每年美国有十五万辆车着火的统计数字。

投机者作为一个群体,大多数都是趋炎附势,看到强者就去竞相追捧,看到弱者就纷纷上去踩一脚的。为了避免成为职业做空者的猎物,上市公司必须有强大的现金储备, 尽量降低对于短期债券市场的依存度.

(5)

那么特斯拉三季度已经实现大幅度盈利,是不是意味着大部分做空者会投降收手呢?

从市场统计数字看,截止到十月二十五日还有三千五百万股特斯拉股票被做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很多做空者心理上会自我合理化,悄悄地改变原来做空的原因:

2011年他们说 Model S 永远造不出来, 所以做空 ;

2012年他们说 Model S 无法量产,所以做空 ;

2014年他们说 Model X 造不出来,所以做空 ;

2016年他们说 Model X 无法量产,所以做空 ;

2017年他们说 Model 3 无法量产,所以做空 ;

2018年上半年他们说公司还没有盈利,所以做空 ;

2018年下半年他们说公司还没有持续盈利,所以做空 ;

2019年做空的理由,可能包括新的特斯拉杀手浮现,盈利没有大规模持续增长,等等。

只要特斯拉表现出任何可以短期做空套利的不对称的可乘之机,可以想象做空者仍将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各种负面舆论,假新闻,仍将长期存在。

1940年八月,在英国面对纳粹德国空袭的保卫战中,英国皇家空军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邱吉尔在赞扬空军飞行员的演讲中感叹:

” Never in the field of human conflict was so much owed by so many to so few.

在人类冲突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对这么少的人,欠下这么多债 .”

借用邱吉尔的这句话: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以一己之力已经或即将彻底颠覆了这么多行业的个人(马斯克),遭到这么多的猜疑,误解,侮辱,造谣和攻击。 (行业包括交通,能源,制造业,火箭发射,卫星通讯,脑机接口,钻地,等等)

做空者有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将是什么力量吗?特斯拉盈利后,财大气粗,正在大规模招兵买马。在特斯拉网站的招聘广告上,可以看到这样的话语:

“You are expected to create something the world has never seen. In short, you will create the future and save the planet.

我们期待你创造一些世人从未见过的东西。简而言之,你会创造未来,拯救地球。”

王川:美好未来, 注定并不连续 (上)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10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奋斗中的人们会有一个幻觉,就是美好的未来,对自己是连续的:换言之,人们会认为,只要自己不断努力埋头干,攒的钱越多,就越接近美好的未来。

2/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原因主要有二: 第一,很多行业可能会突然出现向上的爆发式增长,和向下的迅速彤塌, 这两种情况都是不连续的。 错过前者,或者撞上后者,都会有巨大的差别。 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 从海明威运动定律,看技术革命的”我靠”时刻 (一)

3/ 第二,从风险管理角度看,即使统计上有看似极大的回报,但是如果某个行为方式有全军覆没的概率 (比如高杠杆的金融投机被平仓,或者长期熬夜积劳成疾突然猝死),虽然你大部分时间可能赚得盆满钵满,但迟早一次撞上就可以把过去很长时间的积累全部抹杀,而让你彻底出局,无法继续参加游戏。如果有彻底出局的风险,所有的回报和概率的讨论将毫无意义。

4/ 这种连续的幻觉非常顽固,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或目睹上述不连续的跳跃,大部分人对这种说教会嗤之以鼻。

5/ 西班牙帝国靠大航海起家,崛起来自于新大陆的发现,其早期发财套路就是奴役当地印第安人和非洲黑奴开采美洲的金矿银矿, 其中一个转折点是 1546年在墨西哥和玻利维亚等地发现特大规模银矿,十六世纪西班牙的白银储备相当于 1990年等值的一万五千亿美元。挖矿利润高风险底,但后果就是大家不去真正发明创造,导致西班牙通胀率高,除了白银外,什么都贵,把脏话累活外包给别人去干。 其力量的顶峰,大约在 1588年无敌号舰队被英国人摧毁之前。此后每况愈下,破产数次,甚至十九世纪初一度被拿破仑吞并。

6/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依靠严密的组织能力,在十五世纪控制了亚非欧三大洲的咽喉要道,尤其是彻底控制了红海和黑海的交通运输。其发财套路主要是对经过贸易通路的商人课以重税,但同时也直接导致了欧洲人向南走非洲,向西走美洲,开辟新的贸易通路。其力量的顶峰止于 1566年 Suleiman the magnificent 的去世。此后土耳其始终未能摆脱老套路,无法追赶工业革命的脚步,不断被欧洲列强挤压生存空间,直到一战之后被彻底肢解。

7/ 微软在九十年代初逐渐形成了桌面电脑操作系统的事实上的垄断,并且利用他对分发渠道的牢牢控制,不断蚕食各类应用软件的市场,其相对力量的顶峰大约在 2000年初。但同时也导致内部员工缺乏危机感和创新的动力,严重的 PC 路径依赖,完全错过了后来的搜索和移动互联网的市场。

8/ 通用电气九十年代后期的成长,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金融工程,本质上是一个假扮成工业集团公司的次贷银行。很长时间内很多人在这个套路上尝到极大甜头,越玩越大。但2008年次贷危机时通用电气差点因流动性危机破产。后面十年它并无实质性的内部革新,继续老套路,试图以各种收购兼并,股票回购的资本运作支撑股价,掩盖其内在的工程技术上的没落和战略眼光的缺失。GE Power 2018年十月因为商誉受损 (goodwill impairment) 一次性减记两百二十亿美元。其股价现在回到 1995年初的水平,并再次面临流动性危机的谣言冲击。

9/ 当某个行为套路对于某个公司或组织是行之有效的话,这种套路将会被不断被群体推进到极致,以获得更高的回报,这非常自然,不以个人意志力为转移。这种系统性套路,往往是各种偶然因素堆积在一起形成,相对于其它潜在竞争者建立起系统性的优势,在市场早期成长时期可能会有一个指数增长的过程,拉大和其他人的差距。

10/ 潜在的风险是,把套路推向极致的过程,是一个优化聚焦认知和特殊技能的过程,导致公司内部人事架构,个人的思考行为习惯,对这种系统性套路的极度依赖, 无法摆脱,同时对于其它领域行业逐渐丧失缺乏感知力和相应的专业能力。

11/ 任何套路的演化,最终都会遇到一个临界点,因为市场的饱和,竞争者的涌入,等等原因,沿着老套路继续投入,回报下降,接近于零,甚至变负。

12/ 之后,可能会有一个新的挑战者慢慢以完全不同的套路超越老的领先者。新人开始看上去体量很小,但是具有前瞻性的资本市场可能很早就赋予新的挑战者和老的领先者一样甚至更高的市值。当老人试图和新人竞争时,发现道路并不连续。

13/ 不连续的原因在于,在新的套路上顺利启航,需要补足大量功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因为此套路上已经有领先者,回报对于追赶者而言,是有很大不确定性的。如果差距过大,老人无法追赶新人,这就是进化的死胡同。这好比陷在米缸里的老鼠,当米的高度跌破临界点时,再也无法跳出,只能混吃等死。 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 为什么传统汽车厂商大多很快会倒闭?

王川: 2018, 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二)

14/ 在某个局部时间段,两个人可能看上去一样富足,两个公司可能看上去有一样的市值;看上去他们似乎差别不大,但可能在完全不同的路径上惯性行驶,其中一个注定要衰败,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资源,从进化的死胡同中爬出。二者之间并不连续。

15/ 资本市场,有时给与投资者一个很短的时间窗口,可以卖掉衰败的公司,买入成长迅速的新公司。但大部分投资者因为知识面和注意力的狭窄,没有足够敏感强大的认知能力,没有可能去连续地完成这个转变。

16/ 进化死胡同的悲剧在于,短期内你朝任何一个方向移动,你看上去都会比原来的位置更糟。你的内心会抗拒这种转变,一个公司内会有大量老系统内的人激烈反对;而任何拖延,只会让加大新的挑战者和你的差距。

17/ 讽刺的是,老套路下越成功,遇到新套路的挑战时,来自内部的反对改变的抗拒力就越大。

18/ 当一个群体衡量进步的唯一标准是短期的金钱收益时,它会想方设法避免短期的痛苦转型风险,和没有明确收益的长期布局。 但这种做法恰恰注定了它长期的没落。摆脱这种困局的第一步,是要改变衡量进展的标准。  (未完待续)

王川:从编程技术的变迁看程序员的不连续性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23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美好未来, 注定并不连续” 的续篇。

1/ 在推特上看到一些资深程序员回顾过去三十多年编程技术的变迁,非常有借鉴意义。

2/ 有人说,在 1988年看,有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来说最重要。
C 语言, 图形界面编程, 面向对象编程。

3/ 但没有人预测到 1993年浏览器的出现。 1995年之后, 市场上对于会用 HTML编程,会维护 apache server, 会写 CGI 程序的需求大增。 实践中 Perl 和 Python 也是最常用的工具。 Perl 实际上比 Python 更流行。

4/ 到 1998年,微软在浏览器上的市场份额越来越大,一类主流观点是, 下面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最重要
ActiveX, OLE (object linking and embedding) ,ATL (Active Template Library)

5/ 实际操作上,微软的这套技术框架极为复杂繁琐难懂。打个比方,用 ActiveX/ OLE 写程序,好比放一个屁要脱三次裤子。 ActiveX 还有安全和兼容问题,慢慢很少有人用, 它原来想要实现的功能,都可以轻松被后来的 html5/javascript 解决。

6/ 还有人记得九十年代由十几家公司 (惠普, IBM, Sun Microsystem, Apple, 等等) 不遗余力联合推广的分布式编程标准
CORBA (Common Object Request Broker Architecture) 吗?
2002 年后就慢慢销声匿迹了。分布式计算,理论很丰满,实际很骨感。

7/ 2006年之后, 亚马逊悄悄地开始了云计算的建设和推广。

8/ 2008时,一类主流观点认为, 下面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最重要
SOAP (Simple Object Access Protocol) ,Enterprise Service Bus,AJAX with XML

9/ 但实践上, AJAX 不适合后来出现的移动编程应用,还有各种安全和兼容问题。 而 JSON 也远比 SOAP 更灵活好用.

10/ 到了 2018年,又有人说,下面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最重要
GraphQL, Web Assembly, Web Components.

11/ 如果以史为鉴,他很可能又大错特错。

12/ 为谋生而作程序员,和为赚大钱而作程序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二者有时有重叠,更多时候毫无交集。即使 C/Python/数据结构等学得非常好,并不意味着可以找到满意的工作;编程能力一般,遇上供不应求的强劲增长,也可能收入很高。极少数财务上成功的程序员,基本上是误打误撞,而非事先刻意计划为之。

13/ 程序员的财务成功,大多来自公司股票,取决于所供职公司的长期增长幅度。但如果真有预测增长的能力,那就更适合去直接做投资了。这里的悲剧之一是,少数靠运气财务成功的程序员,误以为自己有超常的投资能力,因此跑去大手笔做投资;悲剧之二,外面的观察者,以为他们真是因为编程能力强而发财,因此努力学习编程。大家都在拼命追逐自己误解的目标。

14/ 程序员相当于把自己的编程能力,置换成等值的投资者的本金。培养编程能力,就是相当于让自己投入的等值的本金数字高一些而已。

15/ 从编程技术的演变史看,形而下的工具之淘汰和不连续性的变迁是必然的,其根本原因往往来自于和工具本身毫无关系的,更高一层的计算平台模式的改变。比如从传统 client-server 计算模式变迁到浏览器为基础的计算模式,从内部软件管理到云计算模式; 从 PC 端计算到移动端应用开发。

16/ 但长期具体的预测是困难和徒劳的;掌握一两门技术就可以一劳永逸的想法是完全不现实的;不理解变迁背后的底层逻辑,潮流改变时无法跟上, 则可能是致命的。

17/ 至于那些鼓吹小孩从幼儿园就要开始学 Python, 机器学习编程,否则就会输在起跑线上的言论?帮帮忙。

王川:从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看连续性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24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美好未来, 注定并不连续 (上)

和   王川:从编程技术的变迁看程序员的不连续性

的续篇。

1/ 纽约大学学者 James Carse 在 1986年出版的 “Finite & Infinite Game” 中,详细阐述了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的区别。

2/ 有限游戏是有明确胜负定义的游戏, 是一种有较为清晰的边界,时间长度和规则的游戏 ;有限游戏里,任何让你离最终胜利更近的行动,会被认为是好的行动。应试教育,体育比赛,政治竞选,某个大奖,首富的排行榜等等,都可以看成是有限游戏。

3/ 有限游戏的赢家,往往会得到多数人公认的某个头衔,而这个头衔成为大家追逐的目标。一个社会流行的教育价值观,让人们的大脑对这些头衔的产生了本能的,不假思索的追逐。

4/ 无限游戏,没有清晰边界和规则,没有胜负的界定,它的目的就是要永远继续玩下去,任何可以让你持续玩下去的行为,会被认为是好的行为。换言之,能让你活下来的决策,才是真正理性的决策。( 如Nassim Taleb 所言: Rationality is survival )

5/ 有限游戏的玩家在边界之内博弈;无限游戏的玩家和边界本身博弈 ; 有限游戏的玩家通常不会意识到其行为自由度远远大于其想象。因为他要时常关注他在有限游戏中的进展,所有他往往误以为他正在做的事,是必须要做的。所以他会无意识地给自己画地为牢,而很难解脱。

6/ 有限游戏的玩家,追求的是确定性和对意外的控制。所以有限玩家接受的训练,就是要不断预测防范所有未来的可能性,以实现对未来的掌控。

7/ 但是未来演变的维度和速度变化之快,意外的演变成指数级增长,以个体线性增长的资源试图穷举应对外界环境带来的指数增长的意外,来获得确定性,是数学上不可能的任务,是脆弱的。

8/ 秦始皇听说“亡秦者胡”而修长城,没有想到秦朝亡于胡亥;朱元璋为皇太子太孙殚精竭虑,杀戮大量功臣,没想到他去世后四年,燕王朱棣靖难之役拿下南京,取建文帝而代之。

9/ 从这个角度看,有限游戏中追求的连续性和对连续性衡量的单一化标准 (比如说:名,利),长期而言是海市蜃楼,水中明月。为了追求有限时空和规则内,胜利的确定性,而完全忽视了无限游戏中规则边界的改变; 主观上想维护过去积累的各种成果,客观上却常常落后于外界环境演变的速度,并为之疲于奔命。

10/ 而无限游戏,追求的是不断扩大游戏的时空之边界,不断打破想象中的禁忌和限制;在无限游戏中, 意外是令人期待的,各种意外可以带来生存空间和生存方式的指数级上升。以线性的资源,主动开拓寻找指数增长的意外惊喜,数学上是反脆弱的。

11/ 正如 Carse 所说: To be prepared against surprise is to be trained. To be prepared for surprise is to be educated.
培训,是防备意外之风险 ;教育,则是准备迎接意外之惊喜。

12/ 讽刺的是,恰恰是在游戏规则和边界彻底变迁之时,有限游戏中追求的资源可能突然一钱不值,甚至成为负担而导致玩家的灭亡;无限游戏的玩家因为可以生存下来,所以可能轻松捕捉新环境中有价值的资源。这就是有限游戏玩家遭遇的不连续性。

13/ 但无限游戏的玩家,不可沉溺于好运带来的收获,而退化成一个有限游戏的保守玩家,否则自己也就注定重复他们的命运。

王川:2024, 石油工业的我靠时刻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28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 2018, 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二)

和  王川: 2020, 美国电力公司的我靠时刻 (三)

的续篇。

1/ 笔者在三年前的文章

王川: 为什么石油在2025年之前会永久性跌破20美元一桶,而一去不复返

有讨论过对于油价的长期预测。现在需要重新验证一些数据。

2/ 2018年全球油耗每天九千九百万桶,中国大约一天一千三百万桶,而中国的需求在2001年时一天消耗只有四百八十万桶。

3/ 美国和欧洲的原油消耗和七十年代的水平差不多,四十年来没有增长。

4/ 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对原油需求的增量,是国际油价过去二十年暴涨的最本质的决定性因素。尤其是,2002年到 2006年这四年,全球需求从每天七千八百万桶增加到每天八千五百万桶。 这每天七百万桶的增量,四年内把油价从二十多美元推高到接近六十美元。有公开数据显示,2018年 中国每天从海外进口原油超过八百万桶。

5/ 但中国汽车销量 2018年首次出现同前一年相比的下滑,人口增长则几乎停滞。这意味着来自中国的原油需求的增量,可能已经成为历史。

6/ 2014年全球原油价格的下跌,主要来自于页岩油的产能爆发。

7/ 2018年原油价格下跌的主要因素,似乎来自于以中国为主的需求增长的停滞。

8/ 而下一波电车全面取代汽车的趋势,将加速原油需求和原油价格的全面塌陷。

9/ 一桶原油平均可以炼成大约 13 加仑的汽油,一辆普通轿车一年消耗等于大约 35桶原油。销售一百万辆电车可以减少等价于每天九万多桶原油的需求;销售一千万辆电车,将减少全球市场将近每天一百万桶的需求。

10/ 从 2011年初计算,全球电车(包含公共汽车)累积销量突破一百万花了五年左右;而2018年,过去六个月全球销量就达到一百万。

11/ 体验过特斯拉 Model 3 的人,就会意识到传统汽车被淘汰毫无悬念,已成定局。假设一台 Model 3 一年开两万公里,每度电跑将近七公里,实际耗电也就三千度。按照一度电 13 美分的价格计算,一年交通能耗费用只要四百美元,也就是八十杯星巴克咖啡的价钱。中国很多地方电费低,实际成本更低。 而且电池的单位价格还在以每年 5%的速度下降。Model 3 无需换机油,保养成本接近于零,最低配置的三万五千美元版本 2019年将上市。从未对 Model 3 有驾驶体验的人,会有各种偏见,但历史前进的脚步根本就不会在乎。可以参见

王川: 为什么传统汽车厂商大多很快会倒闭?

王川:开局的结尾 – 纪念特斯拉私有化, 和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王川:为什么特斯拉是做空者的最爱?

12/ 中国一年汽车销量约三千万,现在政策鼓励电车发展,预计2025年40%的销售新车为电车。德国最大汽车厂商大众,占全世界市场份额 10%, 现在立下豪言壮语 2025年电车产能达三百万。特斯拉一家,在 2024年的电车产能,就有望达到两百万。

13/ 根据全球各个电车汽车公司的产品路线图看,可能 2024年之前甚至更早,全球电车总产能一年就可以超过一千万,这将把全球原油需求降低 1%。这会是一个临界点。这,就是石油工业的我靠时刻。

14/ 因为需求的萎缩会加速,那么市场价格的崩溃也会加速。原油价格跌破二十美元,非常可期。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在 1999年互联网泡沫的时候,原油价格一度只有一桶十美元。

15/ 对于中国这种每天进口八百万桶原油的国家,摆脱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已经到了国家安全的层面。所以对于新能源电车强力补贴的政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虽然在局部实施上可能被一些厂商滥用,被部分消费者所诟病,但这并不改变大的趋势。

16/ 市场经济参与者必须理解的是,存量不重要,重要的是增量 (或者负增量), 更重要的是增量的增量,也就是加速度。 需求的加速下滑将导致商品价格的全面塌陷,而和以前的周期不一样的是,这些需求,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17/ 对此有着刻骨铭心体验的是那些中国的煤老板。可以参见2011年 -2016年间煤价的走势。

18/ 和以前不同的是,电池全面取代汽油,是一个不可逆的趋势。这个趋势,在还有燃油动力的系统存在时,都不会真正结束。

19/ 如果说,两个月前石油行业的人还在弹冠相庆此前油价回光返照的话,这一次价格大跌,起始于中国需求的减缓,加速于全球电车产能的增长,恐怕很难再有大的反弹了。

20/ 下面需要认真思考的是石油行业塌陷之后的二级效应了。

21/ 石油是国家的命根子。当年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直接导火索,是 1941年八月一日美国对日本的石油禁运。而德国 1941年进攻苏联,一个重要动机,是想掠夺高加索地区丰富的石油资源。过去三十年世界上几场主要大规模局部战争都直接或间接和石油有关。但当石油不再成为未来的主要动力来源,不值钱了,也就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去打了。从这个角度看,Elon Musk 应当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

22/ 中东很多产油国可能迅速陷入赤贫和混乱,也许像索马里,委内瑞拉或阿根廷一样,但对于之外的国家没有大的影响,所以会被外面的人忽略。

23/ 许多以前因为能源费用限制而无法发展的产业,将突然变得可操作,会出现难以想象的欣欣向荣的场面,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王川:三十年前油价大跌后的最大赢家是谁?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2月1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2024, 石油工业的我靠时刻” 的续篇。

1/ 世界历史这个复杂系统,复盘起来非常有意思。

2/ 上一次油价大跌是 1985年沙特阿拉伯大规模增产,把油价很快从 28 美元一桶打压到86年 14 美元一桶。当时沙特这样做的动机,据说主要是为了增加自己在石油输出国中的市场份额。

3/ 油价大跌的直接后果是苏联的油气出口收入大减,财政出现了高达两百亿美元的缺口,作为比较,1988年苏联的军费是八百八十亿美元。

4/ 苏联经济长期存在结构性的问题。主要表现在轻工业落后,农产品要进口,很多基本生活用品短缺。因为七十年代油价的暴涨带来大量外汇收入,这些问题很大程度上得以掩盖。

5/ 1979 年底苏联因为地缘政治的因素入侵阿富汗,之后获得西方和中东多数国家的一致谴责。卡特政府一度对苏联实行谷物的禁运制裁。苏联在阿富汗的消耗占其军费的 2%左右。这可以看成是苏联扩张的顶峰,好像一个操盘手不断加杠杆,把仓位推到了极致。此时美国因为伊朗人质事件搞得灰头土脸,而苏联因为油价高企而财大气粗。

6/ 86年油价大跌,好比对加杠杆的苏联的一次釜底抽薪。当时决策者实际上没有任何好的短期选择,来填补财政的缺口。任何实质有效的应对,涉及到对经济领域长期不平衡点的根本调整,要花时间,必须面临的是短期的较大痛苦。戈尔巴乔夫本质上类似一个被推举出来的职业经理人,他的作为空间是非常有限的。

7/ 就像今天的美国通用电气公司,上千亿美元的债务,由前任韦尔奇和 Immelt 留下的烂摊子,几个主要业务都在萎缩,谁上台也很难扭转颓势。

8/ 所以最后苏联就选择从海外借钱补财政亏空,来拖延这个问题。同时也表示了对于东欧各个卫星国的内政,将不再武力干涉的态度。因为自己没钱了。

9/ 89年五月,匈牙利拆除了和奥地利边境的电网。导致数万东德人绕道匈牙利,奥地利去西德。这个人潮越来越大,最后东德在巨大压力下,终于决定直接开放东西柏林的通道,也就导致十一月十号柏林墙的倒塌。

10/ 问题的本质是苏联人没钱了,没能力再干涉了;苏联人没钱的本质原因,是以前因为对石油收入的过度依赖,进行了超越自身能力的扩张;一旦油价大跌,去杠杆,就完全身不由己了。

11/ 柏林墙一倒,两德合并,需要花很多钱搞建设。为了抑制通胀,德国央行加息,德国马克利息 1992年一度到 9%以上。

12/ 英国政府为了留在欧洲货币体系内,也强行提高英镑的利率,试图把英镑汇率维持在一个高位。

13/ 索罗斯92年做空英镑,最终迫使英国政府九月十六日退出欧洲货币兑换体系,索罗斯的基金获利超过十亿美元。对于一个成长于 1944-45年被纳粹德国和苏联先后占领的匈牙利少年来说,这个结果,真的不赖。

14/ 而被这一切变化所影响的冥冥众生,他们不知道,在 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1985年沙特增产石油之后,他们的轨迹,早就命中注定,身不由己。

王川:从算力演变看比特币现金 (BCH) 的边缘化

本文最初于 2018 年12月6号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比特币现金 (bitcoin cash, 代码 BCH ) 是2017年八月初从比特币分叉出来的一个币。其主要动机是为了增加每个块支持的支付数目,把每十分钟出的块的大小增加到 8 MB,以降低支付费用。

2/ 比特币的主链 (btc ) 的支持者和 bch 的支持者,为区块大小的选择,吵得昏天黑地,各说各的理。

3/ btc 支付费用,因为网络拥堵,在 2017年十二月一度达到单笔要几十美元甚至更高。其中原因非常复杂。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比特币支付费用为什么这么高?

4/ 2017年十一月,bch/btc 的比值,曾有几十分钟内一度超过 40%,到年底回落到 18% 左右。

5/ 2018年之后,btc 网络上的支付费用很快回落到一美元以下,而 bch/btc 币值比例也不断继续下滑。

6/ btc/bch 背后都是同样的加密算法,意味着 asic 矿机可以自由在两种币之间切换挖矿。

7/ 矿工基本上就是看单位算力挖谁的矿利润更高,就挖谁。所以某个具体时刻,bch/btc 的币值比例和算力比例是相等的。但长期看,算力是受币值变化引导的。

8/ 但这也导致 bch 算力相对较低时,部分矿工可以以较小的算力代价 (十几天几百万美元)劫持整个 bch 链要修改协议,导致整个链长时间无法正常出块,给相应的币造成的经济损失超过十亿美元。而且此期间,第三方商户,无法安全正常的使用 bch 进行支付,极大伤害其生态内交易各方的信心。这就是十一月十五号 bch 硬分叉所发生的结果。

9/ 只要存在攻击成本和攻击造成损失的不对称性,并且可能因此而牟利,就会有人去攻击, 这是数学上的必然。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为什么特斯拉是做空者的最爱?

10/ 这意味着, bch 相对算力越小,被部分矿工攻击劫持的可能性就更大。

11/ 十一月十五日 bch 硬分叉之前,bch/btc 比值接近 8%, 相当于澳大利亚和美国人口的比例。

12/ 十二月五日,分叉出来的 bch-abc 继承了 bch 的番号,而 bch/btc 比值已经降到 0.035,这个比例相当于古巴和美国人口的比例。

13/ 对于新的小白投资者而言,绝大部分人只知 btc,很少有人知道 bch,更不知道最近分叉出来的 bch-abc 或者 bch-sv 是什么。 而 bch 过去一年半三次硬分叉,不断修改协议,更导致其生态内缺乏兼容性好的钱包软件。这意味着,新增加的小白边际买家几乎会一边倒的投入 btc.

14/ 其它因素一样时,币价最终取决于新增加的长期投资者的购买力。这也意味着,无论是 bch 还是分叉出来的 bch-sv, 和 btc 的比值将大概率继续下降。而这个下降将导致背后支持的算力也进一步下降, 而进一步下降的算力将导致其面临外界攻击的风险更大。

15/ 如果 bch/btc 比值降到 0.019 ,这个比例相当于利比亚和美国人口的比例。利比亚这个国家如此之小,以至于一个 27岁的小毛孩 (卡扎菲),几个人几杆枪在 1969年就可以迅速控制整个国家。

16/ 如果 bch/btc 比值降到 0.012 , 这个比例就相当于巴拿马和美国人口的比例。巴拿马如此之小,以至于 89年12月 美国人几个小时内就控制巴拿马全境, 把该国总统捉回美国受审。

17/ 黎巴嫩经济学者塞夫丁*阿莫斯在“比特币标准”一书中说,“历史的教训是,如果别人屯的钱比你的更硬,你将无法独善其身”。

王川: 2018年岁末, 七点随感

本文最初于 2018 年12月26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金融市场资产的短期价格波动,一个主要因素是信贷的增量,而世界金融信贷的增量目前主要取决于美联储的利率和资产负债表伸缩的政策, 这是二战后建立的 Bretton woods 系统所开启的。美元作为强势的世界储备货币已经成功运作七十多年,以至于大多数不知道二战之前的历史,也没有哲学思辨能力去理解想象未来别的不同框架存在的可能性。 想想联储局十几个官员每六周开会的结果,就可以左右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纸上富贵,就可以影响无数家庭的悲欢离合,他们看到价格大跌就担心世界末日来临,看到价格涨就信心爆棚,这真是一个黑色幽默。联储局官员看芸芸众生,一定有一种耍猴的既视感。美联储现在一个月缩表五百亿美元,一天就是十六亿美元。如果他们决定扩表和降息,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决定何时扩表缩表的那十几个人,一定觉得自己酷极了。

2/ 金融资产的通胀,和实物价格的通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比如很多国家一线城市过去几十年房价涨了很多,但是白银的价格其实和 1979年差不多,而大麦的价格和 1973年差不多。这些概念常常被人们混淆,被不同观点的人选择性利用,吵得昏天黑地。不理解信贷的生成机制和传输机制,他们和摸象的瞎子,本质没有什么差别。

3/ 信贷扩张时很多人获得了纸上富贵,尤其是加杠杆的投机者。他们坚信自己的成功是靠个人努力。在信贷收缩时同样的高歌猛进,那么被迫平仓清零时的宿命也不可避免。借用一位德国哲学家的话说,“上帝让谁灭亡,总是先鼓励他加杠杆”:) 而去杠杆被清零后容易产生极端的愤世嫉俗和厌倦的情绪,那么很自然又会错过下一波信贷扩张时的投资机会。

4/ 成功一个主要标准应当是选择说不,选择不做什么事的能力。如果每天被迫有很多应酬,被迫要终日出差奔波,被迫要说些场面上的废话空话,被迫要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被迫要借债还债追债,只是为了享受偶尔来自周围喽罗和对你有所图者的肉麻吹捧,那实际上成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演员。著名作家李敖大师曾说,“有些事看起来很爽,实际上做的时候,非常不爽”。为追逐纸上富贵而放弃时间之自由,放弃身体健康之自由,放弃精神之自由,应当属于这种情况。

5/ 很多人误以为媒体吹捧的成功者有三头六臂超人的能力,但实际这些人只是信贷扩张时被风口吹起来的普通人而已。风向改变之后他们马上就摔下来甚至迅速破产的可能性也存在。 媒体误导的后果是很多人模仿涌现出来的成功者的一些外在表象性的特征,十分努力却总是不得要领。 聪明人会对自身的能力边界有清醒的认识,不和趋势做对,把主要精力放在关注和等待下一个风口,而不是在条件尚未成熟时每天给自己打鸡血,试图强行起飞。

6/ 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都会有泡沫,但二级市场信息透明得多,是个照妖镜,泡沫也会破得更快。一级市场有可能把一些虚假的估值和庞氏骗局隐藏几年,十几年,误导一大批人耗费大量资源做无效的工作。

7/ 未来十年内,最大的趋势,很可能是一种把当下各种技术综合连接起来的一种全新的应用,它在目前还为大多数人所不知或者误解,甚至直白地放在人们面前也会被鄙视和忽略。它的潜力,甚至可能被它的每个局部的参与者都严重低估。它的出现可能将在很短时间内,把很多形而下的知识体系和财富变得一钱不值。与其每天费力埋头拉车,不如多读一些哲学和科学史的书籍,为及早捕捉住新趋势,提前做好准备。

 

王川: 成功的关键 = 网络网络再网络

本文最初于 2019 年 1 月23号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没经验的房地产投资者常犯的错误,是把房地产的外观和内饰等同于其价值。但是房地产其实最重要的因素是位置,位置,位置。

没经验的政客,在寻求同盟者时常犯的错误是关注其个人能力,但是政治同盟者最重要的特质是忠诚,忠诚,忠诚。如果不幸选择了能力强但不忠诚的伙伴,脑袋掉的时候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专业人士常犯的错误,是埋头提升业务水平,但是事业成功的最重要因素其实是网络,网络,网络。

不理解事物运作的底层规律,无异于挂空挡时猛踩油门,废了洪荒之力,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一大票狐朋狗友,但其实没啥*用。

(2)

第一次听说前泽友作, 是在 2018年九月十七日,SpaceX 宣布他将成为第一个付费环绕月球的乘客。于是才知道前泽君身价三十亿美元,他拥有一个庞大的时装帝国。

但更让我感兴趣的一件事,是他的艺术收藏品。他在2017年五月以一点一亿美元的天价,收购了一幅名叫 Skull (骷髅头)的油画。

油画的作者是黑人艺术家 Jean-Michel Basquiat。 但他早在 1988年就因吸毒过量而去世,当时年仅 27 岁。

Basquiat 有什么魔力,让这样一幅画,在他去世将近三十年后,拍出如此天价?

  (3)

网络科学家 Albert-Laszlo Barabasi 在他的新书 “公式 – 成功的普适法则” (Formula – the universal law of success ) 里面,讲述了 Basquiat 的发家路径。

Basquait 天生就是一个极为主动的人际网络搭建者。七十年代末他还只是一个流落纽约街头的乱画家,但靠花言巧语把自己画的一张明信片卖给纽约艺术界的巨头 Andy Warhol, 两人从此开始了持续一生的联系。

关于 Andy Warhol, 只需要知道他说过的这样一句话就够了: “不要思考如何创造艺术,就去做好了。让别人去评论它的好坏,是爱它还是恨它。在他们还在决策的时候,创造更多艺术”。 (Don’t think about making art, just get it done. Let everyone else decide if it’s good or bad, whether they love it or hate it. While they are deciding, make even more art. )

Basquait 的第二个突破,来自于纽约的视觉艺术学校。虽然他不是那里的学生,但是常去那里晃荡,在那里与知名艺术家 Keith Haring 相识成为密友。

第三个突破,来自于他和某有线电视制片人相识,频繁出现在本地的电视节目上,慢慢成为知名人士。

最后的真正突破,是因为他得到了关系甚广的艺术家 Diego Cortez 的赏识。在一个集体艺术展中,Cortez 把他的二十多幅作品和当时顶级艺术家的作品同时展出。他的一幅作品当晚以两万五千美元 (八十年代初)的高价被拍出。从此他的职业生涯一发不可收拾。

而早年和 Basquait 一起在街头乱画的小伙伴们,虽然他们的作品有着类似的艺术风格和质量 (以至于外人都很难区别) 只是因为没有努力打开自己对外连接的网络,四十年后仍然默默无闻, 穷困潦倒。

(4)

Barabasi 在“公式”一书中点出了成功的第一法则:

“业绩驱动成功,但是当业绩无法度量时,网络驱动成功”。

在无法精确度量业绩的艺术界里,这点尤其突出。

德国柏林某博物馆曾经收藏了一幅叫做”戴着金盔的人“的油画,据说出自荷兰著名画家伦勃朗之手,长时间吸引大批游客参观,并衍生出相关的各种纪念品。但 1985年突然有艺术鉴赏家宣布此画非伦勃朗亲手之作,而可能来自他的学生。一夜之间人潮消失,再没有人记得此画当年的辉煌。

相反的例子是 2005 年被几个收藏家以一万美元购买的基督画像,2008年之后被发现并由多名专家认证为达芬奇真迹,并于 2011年首次以达芬奇作品的身份公开在华盛顿国家艺术馆展出, 2017年拍出了四亿五千万美元的天价。

我们也许永远无法知道这些认证背后的全部真相,但有一点可以清楚的是,艺术品后面的网络,而非艺术本身,决定其价格。

 (5)

Barabasi 团队查阅了1980年到2016年五十万名艺术家的作品在世界各个艺术馆展出的数据,和同期三百万份艺术作品拍卖的信息,发现有两百二十七名艺术家从三流艺术馆慢慢攀升到顶级的艺术圈内,并总结出下述规律:

第一,只有几个少数的大博物馆才能够把艺术家的作品推到市场顶部。

第二,大部分艺术博物馆是一些自我封闭的网络孤岛,缺乏和关键主网络的联系 ;你可以在这些岛上的各个艺术馆里展出自己的作品,看上去很忙,但是无用。但大部分艺术家会满足于在一个小圈子的艺术馆内反复展出,而不愿花时间去突破这个圈子。这就是很多艺术家事业无法成功的悲剧的核心原因。

第三,网络连接和物理距离无关。你可以在某一个著名艺术馆附近的另外一个小艺术馆展出,但对你进入大艺术馆的网络帮助不大。

第四,少数实现突破的艺术家,其共同特点是一开始就永不停息地去撒出更大的网,不断对外连接,在不同地区和不同特色的各类艺术馆频繁展出。这样迟早他们的作品会进入核心网络的圈子而实现突破。

第五,艺术家和艺术馆是共生互助的关系。一个艺术家的作品一旦进入某个艺术馆的网络,艺术馆有极大利益诉求去促进他的艺术品的升值。

按照这个理论模型,也许我们不难猜测前泽友作的成功模式了。他不断投资撒出更大的网络,建立更新的连接,让其商业帝国的触角接触到各个圈子的顶部,而这些连接又反哺增加其商业帝国的价值,远远超过当初的投资。收藏 Basquait 的作品,支持 SpaceX 的绕月项目,都是他连接建立新网络的布局而已。

(6)

广泛的网络在关键时刻还可以救命。

汉高祖刘邦当年宠爱戚夫人生的次子如意,打算费长立幼,吕后急得要死却毫无办法。后来求得张良妙计,言辞谦卑以重金请来商山四皓。这是当年被刘邦所轻慢的四位贤人, 名叫“东园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

后刘邦与太子饮宴时见到他背后的商山四皓,大惊。四皓上前为太子说好话:

“窍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

即使贵为皇帝的刘邦,在网络的力量面前也不得不低头。刘邦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说:“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 ”

有诗为证:“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网络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柰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王川:再论选择权

本文最初于 2019 年 2 月 12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 反脆弱的随想 (二)- 机会成本和选择权  的续篇。

1/ 通常人们要解决一个迫切问题的原因,是因为自己不给自己留余地,把所有的通路都堵死了。这个时候再要解决问题就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

2/ 所以最好的行事方式就是平时有意识地构建各种网络,给自己制造很大的腾挪的空间,游刃有余,没有什么绕不过去的问题。

3/ 平时不积攒高质量的人脉 (不是点头之交酒肉朋友),关键时刻再想马上招人/找合作伙伴/找工作等就要付出很大代价;而积累了高质量的人脉,发现可操作的机会比你事先的臆想要多很多,原来要解决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 成功的关键 = 网络网络再网络

4/ 借口没有时间平时不锻炼保养身体/胡吃海喝,一旦脑溢血/心脏病/中风/糖尿病就很难真正恢复到从前;而每天花一个小时坚持锻炼,保持充足睡眠,拒绝超负荷工作,会有大把时间精神抖擞地探索未来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5/ 只关心解决短期的问题,而不实践每天底层的网络建设,那就仍然会常常要面临问题,常常要病急乱投医。

6/ 成功的本质是有很多选择权,一个最重要的选择权是时间的选择权,有能力选择忙或者不忙,做或者不做。 各个维度的网络越广越深,选择权也就指数般上升。

7/ 有时人们对于金钱或某个事业的追求,可能异化成一种对于“选择权的幻觉”的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求,并因此丧失了真正的选择权。

8/ 扩大时间的选择权,才有能力不断扩大别的方面的选择权,所谓 “at a time of my choosing”。时间选择权是最基本的选择权。没有时间的选择权,其它选择权则失去意义。

9/ 选择权的扩大是有代价的,显性的路人皆知的选择权可能价格很高,甚至因此成为被众人追捧的瓶颈而失去意义。因为扩大选择权的最终目的,就是要避免在某个瓶颈位置被迫付出巨大代价。

10/ 选择权越少,就越容易被人敲诈勒索。选择权越多,就越容易获得优惠的条款。

11/ 人生乃没有边界的无限游戏,环境的演变常会超出我们的想象力。扩大选择权就可以保证有能力选择惊喜。否则要么没时间,没有理解力,或者因为过大的沉没成本而没有意愿去选择。 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从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看连续性

12/ 以扩大选择权为导向行事,虽然无法保证每个局部都能利益最大化,但在环境剧变时仍可游刃有余,能够继续生存继续谋利益 ; 以利益最大化为导向行事,获得利益的代价是在很多看不见的地方牺牲了选择权,然后突然发现自己被逼得完全没有选择,被迫又要把积累全部吐出去。

13/ 高杠杆投机,超越自身补给能力的军事冒险,都是追求显性利益而放弃选择权把自己逼上绝路的豪赌。长期资本 (LTCM) 1998年的覆灭,德军 1942年底在斯大林格勒被切断补给线后之合围,就是前车之鉴。

14/ 巴菲特总是保持账面上数百亿现金,美国在一次大战开启近三年后才站队入场,则是有充分选择权胜券在握之后再谋求利益的正面例子。

15/ 孙子兵法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或曰:“今之善战者,先有很多选择,以待敌之没选择。有很多选择在己,没选择在敌。”

16/ 或曰:”扩大选择权以谋利益,则利益和选择权俱存;谋利益而牺牲选择权,则利益和选择权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