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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川: 与不可预测的未来分一杯羹 (一)

本文最初于 2018年 9月12号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人们对于未来的预测,多半是根据现有思维模型再做一个线性的延申推演,因此常常会完全错过新的大趋势。

2/ 如果回顾过去十年,最大的革命性的变化是什么,那么应当首推智能手机:智能手机让你可以和世界上任何角落的人,通过一个 app 瞬间联系上; 很多人都跑到这个 app上, 催生了很多没有先例的新的商业模式。

3/ 那么 2007, 2008年的时候,大部分主流的创业者,科技公司想的做的是什么呢?

4/ 华尔街是在炒次贷; 油价一度突破 140 美元, 消费者心理被超级通胀的阴影笼罩。

5/ 无线科技被很多人关注,但更多人关注的是底层硬件。

6/ 黑莓的发 email 的手机被追捧,但大家对 iphone app 的潜力还是理解不深。

7/ Oralce, IBM 等企业软件公司日子还很滋润,没有人意识到云计算的巨大潜力。

8/ 谷歌的搜索业务如日中天,这个重要趋势倒是一直发达下去。

9/ 神经网络已经在科研历史的垃圾堆里沉睡多年,没有人会意识到做图形芯片的 Nvidia 和人工智能有什么关系。 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 深度学习有多深? 学了究竟有几分 (三)

10/ 这里面还有个关键问题,就是很多事,事后看觉得理所当然,但在当时并不是很明显。“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的问题,大家都有,只是很多人没意识到,或者不愿承认而已。

11/ 现在看 Uber, Lyft, 滴滴叫车这种模式理所当然,在 2009年时还有很多不确定性。用手机定位,解决支付,两边吸引足够多的司机和乘客来制造一个高流动性的市场,如何获取资金支持,如何应对监管者的挑战,等等,这些在事前都是非常模糊不确定的。

12/ 所以未来十年涌现出来的最大的趋势,很有可能和现在主流媒体关心的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是和现有趋势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表象上的模式; 其操作有很多不确定性,甚至处于当下法律的灰色地带。

13/ 所以必须研究思考各种趋势的抽象上的共性,什么是噪音可以暂时忽略,什么是重大转折之前的预警信号需要认真跟踪研究。

14/ 人性的认知特点,决定了大家关注的是表象上的技术, 产品逻辑和因果关系;当新的范式下的新产品涌现之时,因为和过去的(表象上的)经验和模式格格不入,往往会自动被忽略/视而不见。

15/ 抽象上,新技术新范式,开始总有一群狂热的不计代价的支持者;这是那些产品销售前一天晚上十点钟跑到店门口排队买货的发烧友,这是那些废寝忘食手舞足蹈的追星族。他们往往被普通观察者轻蔑地贬损为 SB, 但实际上大家只是活在各自不同的,独立自洽的世界里。

16/ 按照三十年前最早由 Geoffrey Moore 所提出的 Crossing the chasm (跃过峡谷)的理论,新技术市场的潜在客户可以分这么几类:

早期发烧友 ( early innovators, 占总人数的 2-3%),

早期采用者 (early adopters, 占总人数的约 10-15%),

早期的多数 (early majority, 接近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晚期的多数,

和死不改悔的落伍者。

大多数新技术产品获得了早期创新者和早期采用者的支持,但无法完成到”早期多数“的跃迁,无法跃过峡谷,因此最终夭折。

17/ “早期采用者”和“早期多数”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对于新技术的采用是出于自身的特别需要和独立判断; 而后者从实用主义需要而跟风,为了降低风险往往选择市场涌现出来的领先者,并导致领先者的地位更加强化。这意味着口碑的传播对于获得”早期多数“客户的重要性,也意味着一旦抓住”早期多数“客户,那么其它竞争者很难完成跃迁。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 从抄袭的进化优势, 看强者益强 (一)

18/ 这也意味着率先完成跃迁的第一个玩家,将有机会迅速依靠口碑传播霸占大部分”早期多数“客户,获得巨大利润,同时让自己的系统成为市场上事实的标准,进一步加固自身的垄断地位,形成良性循环。

19/ 人们常犯的第一个错误,是把面对发烧友和“早期采用者”的技术驱动的营销策略,延用于攻克“早期多数”的市场。 这里一个矛盾的地方是:未来趋势虽然主要由技术驱动,但是从”早期采用者“到”早期多数“的成功跃迁,主要靠正确的营销策略 (有时更多是运气)带来的口碑传播驱动。对最有活力的,彼此间频繁沟通,自带干粮的用户群加大营销力度,远胜于浪费资源在分散孤立的客户上。前者的网络效应,是让胜者跃过峡谷,自然涌现的最关键的助推器。

20/ 没有跃过峡谷之前,没有任何未来是命中注定,市场的开拓和收入的增长艰难无比,有时难到让自己怀疑人生。跃过之后,新客户不请自来,收入开始指数型增长,又让人飘飘然觉得自己的成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21/ 人们常犯的第二个错误是,在领先者已经完成跃迁,占有市场,口碑和行业标准的话语权之后,幻想通过性能和价格的有限提升,在现有模式下推出新产品超越早已跃过峡谷的赢家。

22/ 这种幻想在创业者和分析师的心中还相当顽固。尤其是往日老市场上的成功跃迁者,习惯把过去经验的表象性的总结 (而不是导致跃迁的抽象上的核心要素),和自已无所不能的上帝情结 (God complex),带到不熟悉的战场,直到遭遇自己的滑铁卢。

(未完待续)

王川:我从温哥华的八零后营销大师 Dan Lok 那里学到的几点经验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0月24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当今创业,尤其是互联网创业,主要的思路是拼价格,忍住亏损,烧很多钱迅速造成规模效应,争取一家独大,最后才考虑盈利。有极少数创业者走这条路成功,以至于这种思路已经成为主流,把它默认为唯一正确的创业思路。

残酷的现实是,大部分走这条路的创业者,无法成功。不仅自己损失大量金钱,而且长期熬夜工作对身体造成严重损害,极个别的人甚至三四十岁就猝死。

Dan Lok 是一个出生在香港,现在居住在温哥华的八零后营销大师。他给高端客户的咨询收费一天要五万美元。此人从未上过大学,少年时父母就离婚,完全白手起家,在油管上可以看到他的上百条录像,亚马逊上也可以购买他出版的一些书籍,其代表作为
F.U. Money: Make as much money as you damn well want and live your life as you damn well please

我和此人完全不认识,从未有过任何来往。但是认为他的很多资料和实践经验价值很高,所以自愿地把他的部分经验总结一下,分享给我的读者。另外,对其部分观点的认同并不代表对其所有观点的认同。他的网站是 danlok.com 他的创业思路叫做 high-ticket sales, 主要面对高端客户,现总结部分要点如下:

第一,你必须自己花过很多钱购买某个服务/商品,你才能理解那些客户的心理,你才能更好地对他们销售。没有花过钱的人,会以己度人,推销自己认为重要的价值点,遇到潜在客户的问题和犹豫时,第一反应是要降价来促销 (用自己的价值观来揣测) , 而不真正理解高端客户的痛点和兴奋点。

第二,只和真正有经济实力的客户合作,不能浪费时间在没有支付能力的人身上。

第三,只和意愿强烈的客户 (committed customer) 合作。意愿强烈的客户,会想方设法来迎合你的工作方式,这样大大降低了你的工作量。有钱但是意愿不够强烈的潜在客户,会有各种各样的特殊问题和要求,要耗费你的时间,这些客户必须要果断放弃。

第四,要把自身大量有价值的信息通过脸书,油管,还有纸媒大规模传播出去。这是一个建立品牌的过程,累积效应惊人。这点非常重要。客户主动上门来找你,和你挨家挨户 cold call 找客户,是天壤之别。可以参见

王川:从交易的“干柴烈火度” 看扩展性和正反馈循环(二)

第五,对于客户的问询质疑,最强大的回答是”I don’t know” (我不知道),让客户自己去解答自己的问题。主动去试图解释推销,往往会有反效果,让客户产生本能的抵触情绪。

第六,上述原则,即使在你很穷的时候,也要坚守。否则你很容易浪费大量时间在不匹配的客户上,无法赚钱,心态很不爽,很难真正摆脱困境。而一旦坚守住这些原则,事业上正轨,会慢慢越做越顺,心情也非常愉快,形成良性循环。

第七,不断努力学习提高自己。愿意定期花大钱从各行各业真正的有实际经验的高手那里获得指点,这样自己可以永远走在时代的前面。

王川:为什么特斯拉是做空者的最爱?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0月26号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笔者在八月初写了一篇关于特斯拉私有化的文章  “王川:开局的结尾 – 纪念特斯拉私有化, 和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本来以为这个事基本就完了,盖棺定论了。没想到半个月之后特斯拉宣布不再继续私有化,然后因为此事的流产,又生出新的幺蛾子。因为马斯克在市场交易期间公开发推,被美国证监会起诉,导致股价一度大跌。

十月初甚至有在纽约的朋友问我一个荒唐的问题,“你觉得特斯拉会不会破产?”

十月二十三号,美国著名做空机构香橼的 安德鲁*来福特先生,从长期看空特斯拉突然转变成看多,特斯拉当日股价大涨三十多美元。

讽刺的是,来福特先生的前妻 2008年和他离婚,改嫁的人正是特斯拉的一名早期投资者阿兰*萨尔斯曼。(萨尔斯曼因为2008年底在特斯拉濒临崩溃时拒绝挽救特斯拉,和马斯克反目,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特斯拉的投资上获得丰厚回报)

而特斯拉在十月二十四号公布的第三季度财报显示,运营现金流达到十三亿九千万美元,自由现金流达到八亿八千万美元,实际无限制现金余额 (Unrestricted cash) 增长七亿多美元,终于把关于特斯拉不赚钱的宣传暂时击退。

(2)

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做空者也不会攻击没有缺陷的公司。马斯克执掌特斯拉以来,对于公司远景许诺无数,但有不少承诺迄今为止并未实现,或者推迟了很久才落实。下面列出几个主要的例子:

第一,2016年下半年时他曾预测在 2017年底之前可以实现从美国西海岸到东海岸的全自动驾驶的演示,至今尚未实现。

第二,2017年初的时候预计到2017年底, Model 3 的量产可以达到每周五千辆。但这个目标直到 2018年六月底最后一周才实现。 实际上即使是刚刚过去的第三季度,Model 3 每周平均量产数字只有大约 4300 辆。

第三,Model X 本来预期 2014年初交货,后来推迟到 2015年九月。此后鹰翼门的可靠性和量产问题拖延到 2016年才彻底解决。2016年二月初市场还一度因为 Model X 的产能问题的担忧,而把特斯拉股价打到每股 150美元以下 (这是2014年底以来的最低点)

第四,Model 3 的最低价的版本, 三万五千美元,现在预计要到2019年四月左右才能交货。这比 2017年七月第一批 Model 3 交付时间要晚了将近两年,也意味着部分 2016年四月第一批付定金的客户要等待三年才能拿到车。

第五,特斯拉的太阳能屋顶和第二款能量墙 (Power Wall 2.0 ) , 2016年十一月宣布,到现在仍然无法交付到大部分客户手中。马斯克 2016年曾公开预测特斯拉在太阳能和储能业的收入以后将超过电车收入。但是第三季度财报显示,能源领域的营收约四亿美元 (去年同期三点一亿美元),只占总营收的不到 6%,未来还有很长路要走。

 (3)

从做空者的角度来看,特斯拉的许多方面的表现非常像一个经典的即将破灭的泡沫和庞氏骗局。他们的做空思路通常是这样的:

这是不是一个重资产低毛利的行业?

是。即使是豪华汽车商如宝马,卖车的毛利率不到 10%。 其它如通用,福特等就更加惨不忍睹。

这个公司是不是一直在亏钱?

是。历史上除了两个季度有微利以外,特斯拉一直严重亏损,一季度和二季度亏损都超过七亿美元。

这个公司是不是有很高的负债,有些债务马上要到期?

是。公司长期债务接近一百亿美元 (反正很多做空者也分不清 recourse loan 和 non-recourse loan的差别),有几笔总值接近十亿美元的短期债务在2018年四季度和2019年一季度要到期。

这个公司老板是不是老和做空者吵架?

是。看看推特就知道了。

这个公司老板是不是老是宣传一些一拖再拖老是无法兑现的空气产品 ?

是。那就更不用说了。看看三万五千美元的 Model 3 现在也无法交货。

这个公司是不是将面临排山倒海的竞争?

好像是,别的公司宣布了很多产品,都说要做“特斯拉杀手”。

好的,发财的机会来了,那就放心大胆的做空吧!

 (4)

任何时候,如果攻击某个个体的行为,成本低,而可以获得不对称的高回报,那么这种攻击行为注定会发生。这是客观现象,是数学上的必然,和道德无关。

比如说几十年前中国有个说法叫做“八分钱邮票(寄一封检举揭发信)就可以搞臭一个人”.

美国很多上市公司的专业做空者,常常通过网上散布匿名的或者断章取义的谣言来操纵股价:谣言的制造成本非常低,(投机者的)人性对于负面谣言的反应力度一般会远大于正面的消息,做空者如果得手,短期回报可能非常大。这里的输家,一方面是公司本身,一方面是那些被媒体假新闻轻易操纵而从不反思的,幼稚的短线投机者。

一个例子是 2016年十月一个叫 Banc of California 的公司, 被匿名者网上散布谣言说董事会成员和一个被定罪关押的骗子有关,股价一天下跌接近 30%。因为驳斥谣言要取证准备, 有时要花费很多时间,等到几个月后该公司最终自证无辜,股票反弹时,公司的两名董事早已被迫辞职,做空者早已套利立场。

做空者一般喜欢关注的目标,是本身对于资本市场依存度比较高的对象。比如说,杠杆率比较高的公司,对债券市场依赖度比较高的公司。这类公司,一旦失去市场的信心,越过某个临界点,发生流动性危机,无法在市场上融资,或者供应链上的合作伙伴收紧账期时,那么负面消息有可能推波助澜地使公司的破产变成现实, 这就是所谓 Self-fulfilling prophecy.

2018年三月二十七日,因为 Model 3 产能问题,评级机构穆迪把特斯拉债券降级,大量主流媒体渲染特斯拉即将破产的消息,特斯拉股价一周内下跌了六十美元。

2018年八月十六日,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对于马斯克的专访。文章用春秋笔法把马斯克勾画成一个在精神崩溃边缘的人,次日特斯拉股价大跌三十美元。原文主笔记者得意洋洋地在推特上炫耀自己的文章对股市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

2018年九月六号晚,马斯克和一个科技节目主持人的两个多小时的访谈中,谈笑风生,但是其间主持人给他一只和大麻混合的香烟让他抽了一口,次日便被各大媒体渲染成一个精神恍惚的吸毒者。同日,一名八月份雇佣上岗的会计总管 (Chief Accounting Officer) 宣布辞职,(原本计划让他帮助特斯拉的私有化, 私有化放弃后他选择加入了另外一家即将上市的软件公司), 被各大主流媒体渲染公司可能财务有问题,甚至打出了”混乱爆发“(erupt in chaos ) 的新闻标题。当日股价最多下跌接近三十美元。

没有亲自做深入全面调研的投资者,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保持定力,很容易吓得屁滚尿流,被专业做空者收割。

媒体为什么要这么做?借用 1987年的电影”华尔街“里的一段对白:

“为什么你要搞垮这家公司?”

“因为他可以被搞垮! Because it was wreckable alright! ”

只要这种低成本高回报的不对称性继续存在,各种做空的舆论攻击将持续存在。

一个两年内增加了一万多新人的大公司,走(换)了几名高管,就会被渲染成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

一个年收入接近两百亿美元的公司,有几百万美元的待付款的争议,就会被渲染成没钱付账,马上要破产.

一个有几十万辆车在外面跑的公司,偶尔遇到一次失火事故,就会被渲染成产品有严重问题,全然不顾每年美国有十五万辆车着火的统计数字。

投机者作为一个群体,大多数都是趋炎附势,看到强者就去竞相追捧,看到弱者就纷纷上去踩一脚的。为了避免成为职业做空者的猎物,上市公司必须有强大的现金储备, 尽量降低对于短期债券市场的依存度.

(5)

那么特斯拉三季度已经实现大幅度盈利,是不是意味着大部分做空者会投降收手呢?

从市场统计数字看,截止到十月二十五日还有三千五百万股特斯拉股票被做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很多做空者心理上会自我合理化,悄悄地改变原来做空的原因:

2011年他们说 Model S 永远造不出来, 所以做空 ;

2012年他们说 Model S 无法量产,所以做空 ;

2014年他们说 Model X 造不出来,所以做空 ;

2016年他们说 Model X 无法量产,所以做空 ;

2017年他们说 Model 3 无法量产,所以做空 ;

2018年上半年他们说公司还没有盈利,所以做空 ;

2018年下半年他们说公司还没有持续盈利,所以做空 ;

2019年做空的理由,可能包括新的特斯拉杀手浮现,盈利没有大规模持续增长,等等。

只要特斯拉表现出任何可以短期做空套利的不对称的可乘之机,可以想象做空者仍将前赴后继,如过江之鲫。各种负面舆论,假新闻,仍将长期存在。

1940年八月,在英国面对纳粹德国空袭的保卫战中,英国皇家空军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邱吉尔在赞扬空军飞行员的演讲中感叹:

” Never in the field of human conflict was so much owed by so many to so few.

在人类冲突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对这么少的人,欠下这么多债 .”

借用邱吉尔的这句话: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以一己之力已经或即将彻底颠覆了这么多行业的个人(马斯克),遭到这么多的猜疑,误解,侮辱,造谣和攻击。 (行业包括交通,能源,制造业,火箭发射,卫星通讯,脑机接口,钻地,等等)

做空者有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将是什么力量吗?特斯拉盈利后,财大气粗,正在大规模招兵买马。在特斯拉网站的招聘广告上,可以看到这样的话语:

“You are expected to create something the world has never seen. In short, you will create the future and save the planet.

我们期待你创造一些世人从未见过的东西。简而言之,你会创造未来,拯救地球。”

王川:美好未来, 注定并不连续 (上)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10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奋斗中的人们会有一个幻觉,就是美好的未来,对自己是连续的:换言之,人们会认为,只要自己不断努力埋头干,攒的钱越多,就越接近美好的未来。

2/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原因主要有二: 第一,很多行业可能会突然出现向上的爆发式增长,和向下的迅速彤塌, 这两种情况都是不连续的。 错过前者,或者撞上后者,都会有巨大的差别。 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 从海明威运动定律,看技术革命的”我靠”时刻 (一)

3/ 第二,从风险管理角度看,即使统计上有看似极大的回报,但是如果某个行为方式有全军覆没的概率 (比如高杠杆的金融投机被平仓,或者长期熬夜积劳成疾突然猝死),虽然你大部分时间可能赚得盆满钵满,但迟早一次撞上就可以把过去很长时间的积累全部抹杀,而让你彻底出局,无法继续参加游戏。如果有彻底出局的风险,所有的回报和概率的讨论将毫无意义。

4/ 这种连续的幻觉非常顽固,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或目睹上述不连续的跳跃,大部分人对这种说教会嗤之以鼻。

5/ 西班牙帝国靠大航海起家,崛起来自于新大陆的发现,其早期发财套路就是奴役当地印第安人和非洲黑奴开采美洲的金矿银矿, 其中一个转折点是 1546年在墨西哥和玻利维亚等地发现特大规模银矿,十六世纪西班牙的白银储备相当于 1990年等值的一万五千亿美元。挖矿利润高风险底,但后果就是大家不去真正发明创造,导致西班牙通胀率高,除了白银外,什么都贵,把脏话累活外包给别人去干。 其力量的顶峰,大约在 1588年无敌号舰队被英国人摧毁之前。此后每况愈下,破产数次,甚至十九世纪初一度被拿破仑吞并。

6/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依靠严密的组织能力,在十五世纪控制了亚非欧三大洲的咽喉要道,尤其是彻底控制了红海和黑海的交通运输。其发财套路主要是对经过贸易通路的商人课以重税,但同时也直接导致了欧洲人向南走非洲,向西走美洲,开辟新的贸易通路。其力量的顶峰止于 1566年 Suleiman the magnificent 的去世。此后土耳其始终未能摆脱老套路,无法追赶工业革命的脚步,不断被欧洲列强挤压生存空间,直到一战之后被彻底肢解。

7/ 微软在九十年代初逐渐形成了桌面电脑操作系统的事实上的垄断,并且利用他对分发渠道的牢牢控制,不断蚕食各类应用软件的市场,其相对力量的顶峰大约在 2000年初。但同时也导致内部员工缺乏危机感和创新的动力,严重的 PC 路径依赖,完全错过了后来的搜索和移动互联网的市场。

8/ 通用电气九十年代后期的成长,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金融工程,本质上是一个假扮成工业集团公司的次贷银行。很长时间内很多人在这个套路上尝到极大甜头,越玩越大。但2008年次贷危机时通用电气差点因流动性危机破产。后面十年它并无实质性的内部革新,继续老套路,试图以各种收购兼并,股票回购的资本运作支撑股价,掩盖其内在的工程技术上的没落和战略眼光的缺失。GE Power 2018年十月因为商誉受损 (goodwill impairment) 一次性减记两百二十亿美元。其股价现在回到 1995年初的水平,并再次面临流动性危机的谣言冲击。

9/ 当某个行为套路对于某个公司或组织是行之有效的话,这种套路将会被不断被群体推进到极致,以获得更高的回报,这非常自然,不以个人意志力为转移。这种系统性套路,往往是各种偶然因素堆积在一起形成,相对于其它潜在竞争者建立起系统性的优势,在市场早期成长时期可能会有一个指数增长的过程,拉大和其他人的差距。

10/ 潜在的风险是,把套路推向极致的过程,是一个优化聚焦认知和特殊技能的过程,导致公司内部人事架构,个人的思考行为习惯,对这种系统性套路的极度依赖, 无法摆脱,同时对于其它领域行业逐渐丧失缺乏感知力和相应的专业能力。

11/ 任何套路的演化,最终都会遇到一个临界点,因为市场的饱和,竞争者的涌入,等等原因,沿着老套路继续投入,回报下降,接近于零,甚至变负。

12/ 之后,可能会有一个新的挑战者慢慢以完全不同的套路超越老的领先者。新人开始看上去体量很小,但是具有前瞻性的资本市场可能很早就赋予新的挑战者和老的领先者一样甚至更高的市值。当老人试图和新人竞争时,发现道路并不连续。

13/ 不连续的原因在于,在新的套路上顺利启航,需要补足大量功课,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因为此套路上已经有领先者,回报对于追赶者而言,是有很大不确定性的。如果差距过大,老人无法追赶新人,这就是进化的死胡同。这好比陷在米缸里的老鼠,当米的高度跌破临界点时,再也无法跳出,只能混吃等死。 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 为什么传统汽车厂商大多很快会倒闭?

王川: 2018, 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二)

14/ 在某个局部时间段,两个人可能看上去一样富足,两个公司可能看上去有一样的市值;看上去他们似乎差别不大,但可能在完全不同的路径上惯性行驶,其中一个注定要衰败,因为他没有足够的资源,从进化的死胡同中爬出。二者之间并不连续。

15/ 资本市场,有时给与投资者一个很短的时间窗口,可以卖掉衰败的公司,买入成长迅速的新公司。但大部分投资者因为知识面和注意力的狭窄,没有足够敏感强大的认知能力,没有可能去连续地完成这个转变。

16/ 进化死胡同的悲剧在于,短期内你朝任何一个方向移动,你看上去都会比原来的位置更糟。你的内心会抗拒这种转变,一个公司内会有大量老系统内的人激烈反对;而任何拖延,只会让加大新的挑战者和你的差距。

17/ 讽刺的是,老套路下越成功,遇到新套路的挑战时,来自内部的反对改变的抗拒力就越大。

18/ 当一个群体衡量进步的唯一标准是短期的金钱收益时,它会想方设法避免短期的痛苦转型风险,和没有明确收益的长期布局。 但这种做法恰恰注定了它长期的没落。摆脱这种困局的第一步,是要改变衡量进展的标准。  (未完待续)

王川:从编程技术的变迁看程序员的不连续性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23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美好未来, 注定并不连续” 的续篇。

1/ 在推特上看到一些资深程序员回顾过去三十多年编程技术的变迁,非常有借鉴意义。

2/ 有人说,在 1988年看,有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来说最重要。
C 语言, 图形界面编程, 面向对象编程。

3/ 但没有人预测到 1993年浏览器的出现。 1995年之后, 市场上对于会用 HTML编程,会维护 apache server, 会写 CGI 程序的需求大增。 实践中 Perl 和 Python 也是最常用的工具。 Perl 实际上比 Python 更流行。

4/ 到 1998年,微软在浏览器上的市场份额越来越大,一类主流观点是, 下面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最重要
ActiveX, OLE (object linking and embedding) ,ATL (Active Template Library)

5/ 实际操作上,微软的这套技术框架极为复杂繁琐难懂。打个比方,用 ActiveX/ OLE 写程序,好比放一个屁要脱三次裤子。 ActiveX 还有安全和兼容问题,慢慢很少有人用, 它原来想要实现的功能,都可以轻松被后来的 html5/javascript 解决。

6/ 还有人记得九十年代由十几家公司 (惠普, IBM, Sun Microsystem, Apple, 等等) 不遗余力联合推广的分布式编程标准
CORBA (Common Object Request Broker Architecture) 吗?
2002 年后就慢慢销声匿迹了。分布式计算,理论很丰满,实际很骨感。

7/ 2006年之后, 亚马逊悄悄地开始了云计算的建设和推广。

8/ 2008时,一类主流观点认为, 下面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最重要
SOAP (Simple Object Access Protocol) ,Enterprise Service Bus,AJAX with XML

9/ 但实践上, AJAX 不适合后来出现的移动编程应用,还有各种安全和兼容问题。 而 JSON 也远比 SOAP 更灵活好用.

10/ 到了 2018年,又有人说,下面三样技能对于程序员最重要
GraphQL, Web Assembly, Web Components.

11/ 如果以史为鉴,他很可能又大错特错。

12/ 为谋生而作程序员,和为赚大钱而作程序员,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二者有时有重叠,更多时候毫无交集。即使 C/Python/数据结构等学得非常好,并不意味着可以找到满意的工作;编程能力一般,遇上供不应求的强劲增长,也可能收入很高。极少数财务上成功的程序员,基本上是误打误撞,而非事先刻意计划为之。

13/ 程序员的财务成功,大多来自公司股票,取决于所供职公司的长期增长幅度。但如果真有预测增长的能力,那就更适合去直接做投资了。这里的悲剧之一是,少数靠运气财务成功的程序员,误以为自己有超常的投资能力,因此跑去大手笔做投资;悲剧之二,外面的观察者,以为他们真是因为编程能力强而发财,因此努力学习编程。大家都在拼命追逐自己误解的目标。

14/ 程序员相当于把自己的编程能力,置换成等值的投资者的本金。培养编程能力,就是相当于让自己投入的等值的本金数字高一些而已。

15/ 从编程技术的演变史看,形而下的工具之淘汰和不连续性的变迁是必然的,其根本原因往往来自于和工具本身毫无关系的,更高一层的计算平台模式的改变。比如从传统 client-server 计算模式变迁到浏览器为基础的计算模式,从内部软件管理到云计算模式; 从 PC 端计算到移动端应用开发。

16/ 但长期具体的预测是困难和徒劳的;掌握一两门技术就可以一劳永逸的想法是完全不现实的;不理解变迁背后的底层逻辑,潮流改变时无法跟上, 则可能是致命的。

17/ 至于那些鼓吹小孩从幼儿园就要开始学 Python, 机器学习编程,否则就会输在起跑线上的言论?帮帮忙。

王川:从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看连续性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24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美好未来, 注定并不连续 (上)

和   王川:从编程技术的变迁看程序员的不连续性

的续篇。

1/ 纽约大学学者 James Carse 在 1986年出版的 “Finite & Infinite Game” 中,详细阐述了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的区别。

2/ 有限游戏是有明确胜负定义的游戏, 是一种有较为清晰的边界,时间长度和规则的游戏 ;有限游戏里,任何让你离最终胜利更近的行动,会被认为是好的行动。应试教育,体育比赛,政治竞选,某个大奖,首富的排行榜等等,都可以看成是有限游戏。

3/ 有限游戏的赢家,往往会得到多数人公认的某个头衔,而这个头衔成为大家追逐的目标。一个社会流行的教育价值观,让人们的大脑对这些头衔的产生了本能的,不假思索的追逐。

4/ 无限游戏,没有清晰边界和规则,没有胜负的界定,它的目的就是要永远继续玩下去,任何可以让你持续玩下去的行为,会被认为是好的行为。换言之,能让你活下来的决策,才是真正理性的决策。( 如Nassim Taleb 所言: Rationality is survival )

5/ 有限游戏的玩家在边界之内博弈;无限游戏的玩家和边界本身博弈 ; 有限游戏的玩家通常不会意识到其行为自由度远远大于其想象。因为他要时常关注他在有限游戏中的进展,所有他往往误以为他正在做的事,是必须要做的。所以他会无意识地给自己画地为牢,而很难解脱。

6/ 有限游戏的玩家,追求的是确定性和对意外的控制。所以有限玩家接受的训练,就是要不断预测防范所有未来的可能性,以实现对未来的掌控。

7/ 但是未来演变的维度和速度变化之快,意外的演变成指数级增长,以个体线性增长的资源试图穷举应对外界环境带来的指数增长的意外,来获得确定性,是数学上不可能的任务,是脆弱的。

8/ 秦始皇听说“亡秦者胡”而修长城,没有想到秦朝亡于胡亥;朱元璋为皇太子太孙殚精竭虑,杀戮大量功臣,没想到他去世后四年,燕王朱棣靖难之役拿下南京,取建文帝而代之。

9/ 从这个角度看,有限游戏中追求的连续性和对连续性衡量的单一化标准 (比如说:名,利),长期而言是海市蜃楼,水中明月。为了追求有限时空和规则内,胜利的确定性,而完全忽视了无限游戏中规则边界的改变; 主观上想维护过去积累的各种成果,客观上却常常落后于外界环境演变的速度,并为之疲于奔命。

10/ 而无限游戏,追求的是不断扩大游戏的时空之边界,不断打破想象中的禁忌和限制;在无限游戏中, 意外是令人期待的,各种意外可以带来生存空间和生存方式的指数级上升。以线性的资源,主动开拓寻找指数增长的意外惊喜,数学上是反脆弱的。

11/ 正如 Carse 所说: To be prepared against surprise is to be trained. To be prepared for surprise is to be educated.
培训,是防备意外之风险 ;教育,则是准备迎接意外之惊喜。

12/ 讽刺的是,恰恰是在游戏规则和边界彻底变迁之时,有限游戏中追求的资源可能突然一钱不值,甚至成为负担而导致玩家的灭亡;无限游戏的玩家因为可以生存下来,所以可能轻松捕捉新环境中有价值的资源。这就是有限游戏玩家遭遇的不连续性。

13/ 但无限游戏的玩家,不可沉溺于好运带来的收获,而退化成一个有限游戏的保守玩家,否则自己也就注定重复他们的命运。

王川:2024, 石油工业的我靠时刻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1月28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 2018, 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二)

和  王川: 2020, 美国电力公司的我靠时刻 (三)

的续篇。

1/ 笔者在三年前的文章

王川: 为什么石油在2025年之前会永久性跌破20美元一桶,而一去不复返

有讨论过对于油价的长期预测。现在需要重新验证一些数据。

2/ 2018年全球油耗每天九千九百万桶,中国大约一天一千三百万桶,而中国的需求在2001年时一天消耗只有四百八十万桶。

3/ 美国和欧洲的原油消耗和七十年代的水平差不多,四十年来没有增长。

4/ 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对原油需求的增量,是国际油价过去二十年暴涨的最本质的决定性因素。尤其是,2002年到 2006年这四年,全球需求从每天七千八百万桶增加到每天八千五百万桶。 这每天七百万桶的增量,四年内把油价从二十多美元推高到接近六十美元。有公开数据显示,2018年 中国每天从海外进口原油超过八百万桶。

5/ 但中国汽车销量 2018年首次出现同前一年相比的下滑,人口增长则几乎停滞。这意味着来自中国的原油需求的增量,可能已经成为历史。

6/ 2014年全球原油价格的下跌,主要来自于页岩油的产能爆发。

7/ 2018年原油价格下跌的主要因素,似乎来自于以中国为主的需求增长的停滞。

8/ 而下一波电车全面取代汽车的趋势,将加速原油需求和原油价格的全面塌陷。

9/ 一桶原油平均可以炼成大约 13 加仑的汽油,一辆普通轿车一年消耗等于大约 35桶原油。销售一百万辆电车可以减少等价于每天九万多桶原油的需求;销售一千万辆电车,将减少全球市场将近每天一百万桶的需求。

10/ 从 2011年初计算,全球电车(包含公共汽车)累积销量突破一百万花了五年左右;而2018年,过去六个月全球销量就达到一百万。

11/ 体验过特斯拉 Model 3 的人,就会意识到传统汽车被淘汰毫无悬念,已成定局。假设一台 Model 3 一年开两万公里,每度电跑将近七公里,实际耗电也就三千度。按照一度电 13 美分的价格计算,一年交通能耗费用只要四百美元,也就是八十杯星巴克咖啡的价钱。中国很多地方电费低,实际成本更低。 而且电池的单位价格还在以每年 5%的速度下降。Model 3 无需换机油,保养成本接近于零,最低配置的三万五千美元版本 2019年将上市。从未对 Model 3 有驾驶体验的人,会有各种偏见,但历史前进的脚步根本就不会在乎。可以参见

王川: 为什么传统汽车厂商大多很快会倒闭?

王川:开局的结尾 – 纪念特斯拉私有化, 和汽车工业的我靠时刻

王川:为什么特斯拉是做空者的最爱?

12/ 中国一年汽车销量约三千万,现在政策鼓励电车发展,预计2025年40%的销售新车为电车。德国最大汽车厂商大众,占全世界市场份额 10%, 现在立下豪言壮语 2025年电车产能达三百万。特斯拉一家,在 2024年的电车产能,就有望达到两百万。

13/ 根据全球各个电车汽车公司的产品路线图看,可能 2024年之前甚至更早,全球电车总产能一年就可以超过一千万,这将把全球原油需求降低 1%。这会是一个临界点。这,就是石油工业的我靠时刻。

14/ 因为需求的萎缩会加速,那么市场价格的崩溃也会加速。原油价格跌破二十美元,非常可期。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在 1999年互联网泡沫的时候,原油价格一度只有一桶十美元。

15/ 对于中国这种每天进口八百万桶原油的国家,摆脱对进口石油的依赖,已经到了国家安全的层面。所以对于新能源电车强力补贴的政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虽然在局部实施上可能被一些厂商滥用,被部分消费者所诟病,但这并不改变大的趋势。

16/ 市场经济参与者必须理解的是,存量不重要,重要的是增量 (或者负增量), 更重要的是增量的增量,也就是加速度。 需求的加速下滑将导致商品价格的全面塌陷,而和以前的周期不一样的是,这些需求,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17/ 对此有着刻骨铭心体验的是那些中国的煤老板。可以参见2011年 -2016年间煤价的走势。

18/ 和以前不同的是,电池全面取代汽油,是一个不可逆的趋势。这个趋势,在还有燃油动力的系统存在时,都不会真正结束。

19/ 如果说,两个月前石油行业的人还在弹冠相庆此前油价回光返照的话,这一次价格大跌,起始于中国需求的减缓,加速于全球电车产能的增长,恐怕很难再有大的反弹了。

20/ 下面需要认真思考的是石油行业塌陷之后的二级效应了。

21/ 石油是国家的命根子。当年日本偷袭珍珠港的直接导火索,是 1941年八月一日美国对日本的石油禁运。而德国 1941年进攻苏联,一个重要动机,是想掠夺高加索地区丰富的石油资源。过去三十年世界上几场主要大规模局部战争都直接或间接和石油有关。但当石油不再成为未来的主要动力来源,不值钱了,也就根本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去打了。从这个角度看,Elon Musk 应当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

22/ 中东很多产油国可能迅速陷入赤贫和混乱,也许像索马里,委内瑞拉或阿根廷一样,但对于之外的国家没有大的影响,所以会被外面的人忽略。

23/ 许多以前因为能源费用限制而无法发展的产业,将突然变得可操作,会出现难以想象的欣欣向荣的场面,不过那又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王川:三十年前油价大跌后的最大赢家是谁?

本文最初于 2018年12月1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本文是   “王川:2024, 石油工业的我靠时刻” 的续篇。

1/ 世界历史这个复杂系统,复盘起来非常有意思。

2/ 上一次油价大跌是 1985年沙特阿拉伯大规模增产,把油价很快从 28 美元一桶打压到86年 14 美元一桶。当时沙特这样做的动机,据说主要是为了增加自己在石油输出国中的市场份额。

3/ 油价大跌的直接后果是苏联的油气出口收入大减,财政出现了高达两百亿美元的缺口,作为比较,1988年苏联的军费是八百八十亿美元。

4/ 苏联经济长期存在结构性的问题。主要表现在轻工业落后,农产品要进口,很多基本生活用品短缺。因为七十年代油价的暴涨带来大量外汇收入,这些问题很大程度上得以掩盖。

5/ 1979 年底苏联因为地缘政治的因素入侵阿富汗,之后获得西方和中东多数国家的一致谴责。卡特政府一度对苏联实行谷物的禁运制裁。苏联在阿富汗的消耗占其军费的 2%左右。这可以看成是苏联扩张的顶峰,好像一个操盘手不断加杠杆,把仓位推到了极致。此时美国因为伊朗人质事件搞得灰头土脸,而苏联因为油价高企而财大气粗。

6/ 86年油价大跌,好比对加杠杆的苏联的一次釜底抽薪。当时决策者实际上没有任何好的短期选择,来填补财政的缺口。任何实质有效的应对,涉及到对经济领域长期不平衡点的根本调整,要花时间,必须面临的是短期的较大痛苦。戈尔巴乔夫本质上类似一个被推举出来的职业经理人,他的作为空间是非常有限的。

7/ 就像今天的美国通用电气公司,上千亿美元的债务,由前任韦尔奇和 Immelt 留下的烂摊子,几个主要业务都在萎缩,谁上台也很难扭转颓势。

8/ 所以最后苏联就选择从海外借钱补财政亏空,来拖延这个问题。同时也表示了对于东欧各个卫星国的内政,将不再武力干涉的态度。因为自己没钱了。

9/ 89年五月,匈牙利拆除了和奥地利边境的电网。导致数万东德人绕道匈牙利,奥地利去西德。这个人潮越来越大,最后东德在巨大压力下,终于决定直接开放东西柏林的通道,也就导致十一月十号柏林墙的倒塌。

10/ 问题的本质是苏联人没钱了,没能力再干涉了;苏联人没钱的本质原因,是以前因为对石油收入的过度依赖,进行了超越自身能力的扩张;一旦油价大跌,去杠杆,就完全身不由己了。

11/ 柏林墙一倒,两德合并,需要花很多钱搞建设。为了抑制通胀,德国央行加息,德国马克利息 1992年一度到 9%以上。

12/ 英国政府为了留在欧洲货币体系内,也强行提高英镑的利率,试图把英镑汇率维持在一个高位。

13/ 索罗斯92年做空英镑,最终迫使英国政府九月十六日退出欧洲货币兑换体系,索罗斯的基金获利超过十亿美元。对于一个成长于 1944-45年被纳粹德国和苏联先后占领的匈牙利少年来说,这个结果,真的不赖。

14/ 而被这一切变化所影响的冥冥众生,他们不知道,在 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1985年沙特增产石油之后,他们的轨迹,早就命中注定,身不由己。

王川:从算力演变看比特币现金 (BCH) 的边缘化

本文最初于 2018 年12月6号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比特币现金 (bitcoin cash, 代码 BCH ) 是2017年八月初从比特币分叉出来的一个币。其主要动机是为了增加每个块支持的支付数目,把每十分钟出的块的大小增加到 8 MB,以降低支付费用。

2/ 比特币的主链 (btc ) 的支持者和 bch 的支持者,为区块大小的选择,吵得昏天黑地,各说各的理。

3/ btc 支付费用,因为网络拥堵,在 2017年十二月一度达到单笔要几十美元甚至更高。其中原因非常复杂。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比特币支付费用为什么这么高?

4/ 2017年十一月,bch/btc 的比值,曾有几十分钟内一度超过 40%,到年底回落到 18% 左右。

5/ 2018年之后,btc 网络上的支付费用很快回落到一美元以下,而 bch/btc 币值比例也不断继续下滑。

6/ btc/bch 背后都是同样的加密算法,意味着 asic 矿机可以自由在两种币之间切换挖矿。

7/ 矿工基本上就是看单位算力挖谁的矿利润更高,就挖谁。所以某个具体时刻,bch/btc 的币值比例和算力比例是相等的。但长期看,算力是受币值变化引导的。

8/ 但这也导致 bch 算力相对较低时,部分矿工可以以较小的算力代价 (十几天几百万美元)劫持整个 bch 链要修改协议,导致整个链长时间无法正常出块,给相应的币造成的经济损失超过十亿美元。而且此期间,第三方商户,无法安全正常的使用 bch 进行支付,极大伤害其生态内交易各方的信心。这就是十一月十五号 bch 硬分叉所发生的结果。

9/ 只要存在攻击成本和攻击造成损失的不对称性,并且可能因此而牟利,就会有人去攻击, 这是数学上的必然。可以参见笔者的老文章

王川:为什么特斯拉是做空者的最爱?

10/ 这意味着, bch 相对算力越小,被部分矿工攻击劫持的可能性就更大。

11/ 十一月十五日 bch 硬分叉之前,bch/btc 比值接近 8%, 相当于澳大利亚和美国人口的比例。

12/ 十二月五日,分叉出来的 bch-abc 继承了 bch 的番号,而 bch/btc 比值已经降到 0.035,这个比例相当于古巴和美国人口的比例。

13/ 对于新的小白投资者而言,绝大部分人只知 btc,很少有人知道 bch,更不知道最近分叉出来的 bch-abc 或者 bch-sv 是什么。 而 bch 过去一年半三次硬分叉,不断修改协议,更导致其生态内缺乏兼容性好的钱包软件。这意味着,新增加的小白边际买家几乎会一边倒的投入 btc.

14/ 其它因素一样时,币价最终取决于新增加的长期投资者的购买力。这也意味着,无论是 bch 还是分叉出来的 bch-sv, 和 btc 的比值将大概率继续下降。而这个下降将导致背后支持的算力也进一步下降, 而进一步下降的算力将导致其面临外界攻击的风险更大。

15/ 如果 bch/btc 比值降到 0.019 ,这个比例相当于利比亚和美国人口的比例。利比亚这个国家如此之小,以至于一个 27岁的小毛孩 (卡扎菲),几个人几杆枪在 1969年就可以迅速控制整个国家。

16/ 如果 bch/btc 比值降到 0.012 , 这个比例就相当于巴拿马和美国人口的比例。巴拿马如此之小,以至于 89年12月 美国人几个小时内就控制巴拿马全境, 把该国总统捉回美国受审。

17/ 黎巴嫩经济学者塞夫丁*阿莫斯在“比特币标准”一书中说,“历史的教训是,如果别人屯的钱比你的更硬,你将无法独善其身”。

王川: 2018年岁末, 七点随感

本文最初于 2018 年12月26日发布于笔者的公众号。

1/ 金融市场资产的短期价格波动,一个主要因素是信贷的增量,而世界金融信贷的增量目前主要取决于美联储的利率和资产负债表伸缩的政策, 这是二战后建立的 Bretton woods 系统所开启的。美元作为强势的世界储备货币已经成功运作七十多年,以至于大多数不知道二战之前的历史,也没有哲学思辨能力去理解想象未来别的不同框架存在的可能性。 想想联储局十几个官员每六周开会的结果,就可以左右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纸上富贵,就可以影响无数家庭的悲欢离合,他们看到价格大跌就担心世界末日来临,看到价格涨就信心爆棚,这真是一个黑色幽默。联储局官员看芸芸众生,一定有一种耍猴的既视感。美联储现在一个月缩表五百亿美元,一天就是十六亿美元。如果他们决定扩表和降息,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决定何时扩表缩表的那十几个人,一定觉得自己酷极了。

2/ 金融资产的通胀,和实物价格的通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比如很多国家一线城市过去几十年房价涨了很多,但是白银的价格其实和 1979年差不多,而大麦的价格和 1973年差不多。这些概念常常被人们混淆,被不同观点的人选择性利用,吵得昏天黑地。不理解信贷的生成机制和传输机制,他们和摸象的瞎子,本质没有什么差别。

3/ 信贷扩张时很多人获得了纸上富贵,尤其是加杠杆的投机者。他们坚信自己的成功是靠个人努力。在信贷收缩时同样的高歌猛进,那么被迫平仓清零时的宿命也不可避免。借用一位德国哲学家的话说,“上帝让谁灭亡,总是先鼓励他加杠杆”:) 而去杠杆被清零后容易产生极端的愤世嫉俗和厌倦的情绪,那么很自然又会错过下一波信贷扩张时的投资机会。

4/ 成功一个主要标准应当是选择说不,选择不做什么事的能力。如果每天被迫有很多应酬,被迫要终日出差奔波,被迫要说些场面上的废话空话,被迫要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被迫要借债还债追债,只是为了享受偶尔来自周围喽罗和对你有所图者的肉麻吹捧,那实际上成了一个自欺欺人的演员。著名作家李敖大师曾说,“有些事看起来很爽,实际上做的时候,非常不爽”。为追逐纸上富贵而放弃时间之自由,放弃身体健康之自由,放弃精神之自由,应当属于这种情况。

5/ 很多人误以为媒体吹捧的成功者有三头六臂超人的能力,但实际这些人只是信贷扩张时被风口吹起来的普通人而已。风向改变之后他们马上就摔下来甚至迅速破产的可能性也存在。 媒体误导的后果是很多人模仿涌现出来的成功者的一些外在表象性的特征,十分努力却总是不得要领。 聪明人会对自身的能力边界有清醒的认识,不和趋势做对,把主要精力放在关注和等待下一个风口,而不是在条件尚未成熟时每天给自己打鸡血,试图强行起飞。

6/ 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都会有泡沫,但二级市场信息透明得多,是个照妖镜,泡沫也会破得更快。一级市场有可能把一些虚假的估值和庞氏骗局隐藏几年,十几年,误导一大批人耗费大量资源做无效的工作。

7/ 未来十年内,最大的趋势,很可能是一种把当下各种技术综合连接起来的一种全新的应用,它在目前还为大多数人所不知或者误解,甚至直白地放在人们面前也会被鄙视和忽略。它的潜力,甚至可能被它的每个局部的参与者都严重低估。它的出现可能将在很短时间内,把很多形而下的知识体系和财富变得一钱不值。与其每天费力埋头拉车,不如多读一些哲学和科学史的书籍,为及早捕捉住新趋势,提前做好准备。